李东海猛地记起自己第一次在这儿过夜后的清晨。
“不如你以后写个剧本吧。分我一个主要角色演演就行。”
“好啊，给你写独角戏好不好？”
“谁要演那种啊，一把年纪，我嫌矫情。”
原来都不是假话。
当然，李东海偷偷翻了一会儿这个剧本以后，发现李赫宰显然没有把他的后半句话听进心里去。他写的分明还是他不喜欢的——矫情的独角戏。
感动只维持了短暂的一阵，他现在已经觉得刚才那种舒适、温馨的感觉瞬间消失了，只剩下哭笑不得。
他倒不是对所谓的独角戏或先锋戏剧有什么偏见，只不过，他所在的剧院一贯以现实主义题材的话剧见长，这些年他也习惯了诠释起承转合、结构完整的故事。这种靠着表达片段、情绪，甚至音乐和灯光都参与其中配合的更晦涩些的现代剧种，他实在不算擅长。
显然这些心理活动李赫宰都不知道。他仍旧在吃饭的时候，偷偷试探李东海是否真的那么不喜欢独角戏，并且在得到了他“其实也还好吧”的答案后暗自得意，全然没顾上对面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们目前这个阶段的亲密接触，熟悉又陌生。李东海既然来了，当然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再回去的意思，只不过他洗完澡收拾好自己躺到床上的时候，却有种主动送上门任人宰割的错觉。
李赫宰今天却一反常态地规规矩矩。只乖乖地躺在自己那一侧，没有伸手过去作乱，甚至连被子都不敢多扯过来一些。两个人中间隔了不大不小的距离，是正适合彼此都安眠的分寸。李东海却睡不着，头隐隐作痛，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背对着李赫宰，等着漫长的静默被枕边人结束。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声音，太安静，两个人节奏不一致的呼吸声都荒唐地成了主角。
“我今天从剧院出来以后，去医院了。”，最后还是李东海翻过身来，枕着自己的手臂喃喃开口。
李赫宰本来也闭得不安分的眼睛迅速睁开来，向身旁人的方向蹭了蹭，“医生怎么说？”
“也没什么。大概还是我的心理问题吧。”
“真的...这么需要它吗？”，思索许久后才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李东海抽出自己枕在脑袋下面的手臂，朝着李赫宰张开来，“是。而且其实我现在，就在痛。”
眼神无声地传递出信号。李赫宰对这个身体语言再熟悉不过，欠身过去把人圈在自己怀里，心疼地抚着他的头发。
“其实我本来想的是，戒了药以后再来和你说——”，李东海话到这里顿了顿，稍微紧绷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重新在一起。”
“唉，看来是我太天真了。我大概等不了那么久......”
怀里的人还在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李赫宰抱着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还要呼吸。他下意识地屏息等着那个，他梦了无数次的答案。
“明明想要变好了再重新开始的，可是我好贪心啊。药和你，我都想要。”
“不，你需要的是我，只有我。”
李赫宰终于开口打断了他，擅自给这段兜兜转转、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画上了一个最终结论的符号。
两个人在一起，可以不说喜欢，甚至可以不用“爱”这么沉重的字眼，但是得彼此需要。身体和心，都强烈地彼此需要，哪怕自己尚且是个烂人，也无比贪心地，想独占爱人心里唯一的那份自留之地。
因为需要，所以等不了。一分一秒都等不了了。
命中注定其实是很残酷的事情，但也是世上最稀有的事情。如果这份坏运气刚巧被你碰上，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歌里会唱：「有些人注定和寂寞相伴，有些人注定只能作伴。」
他们，“注定”只能作伴。
所以才会在经历了这些曲折以后，两个人依旧能够被柴米油盐环绕着，依旧能够在夜晚，紧紧抱在一起耳鬓厮磨着。
李东海静静地听着两个人的呼吸节奏逐渐趋向于一致，强压下心头涌上来的酸涩，犹豫再三，还是没忍心打破眼下这个，因为几句黏黏糊糊的情话而变得甜蜜起来的气氛。
唯一可惜的是，疼痛这个老顽固总是出来扫兴。
耐心地把人哄睡了，李东海蹑手蹑脚掀开被子下了床，摸着黑往房间外挪动，中途还踢到了椅子一下，虽然撞击本身没发出什么声音，但是他被吓到差点叫出来。回头去看睡梦中的人，发现他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征兆，才放下心来，转开门把手离开了卧室。
李赫宰其实醒了。他睁开眼睛，看了看那扇打开又迅速关上的门，沉默着一言不发。
李东海打开客厅的灯以后，长吁一口气。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今天重新买来的药，像过去这几年里的每一天一样，熟练地数出六片。可之后动作却停了停，皱着眉头思索一阵，放回去了一片。
混着水喝了下去，心想着反正也睡不着了，李东海干脆在客厅里坐了一阵。他又去偷翻了一遍李赫宰给他写的那部尚未完成的剧本，仔细读起来发现其实写得不错，而且修改的记录密密麻麻的，看起来已经写了很久，不像是最近才开始的。
他轻轻摩挲着键盘，认真想象着李赫宰坐在这里，独自写下这些台词的日日夜夜。
他那时该有多孤独，但又多心悦啊。
药劲慢慢起效之后，李东海晕晕乎乎地起身回了卧室。李赫宰已经转向了背对着他的方向。摸索着躺回床上去，他觉得有点愧疚。他从背后重新抱住了爱人因为睡得不安而瑟缩的身体，用极低极低分贝的音量，含糊贴在他耳边说了句，“对不起…”
李赫宰从方才起便一直凝视着虚无的双眼，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如释重负地闭上。
对不起。
比起一个人，我更想和你一起，在这片冰冷的沼泽之中，牵着手腐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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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词援引：《两难》戴佩妮、《Sinking Down With U》VINX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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