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佩有点惆怅，今天是十月二十五日，他每年都会去监狱探望沈蔚卿两次，但今年要到头了，还没去过一次。实际上，每次隔着玻璃，也没什么话说，明然是整个家庭的连接，病逝之后，一切话题都变得无聊和悲伤，两人都不敢再提那个温柔得像月亮一样的人。
沈蔚卿被判了二十年，几年前转到了西南地区的一座监狱服刑，那是沈蔚卿唯一拜托他做的事，因为那座监狱自办了一家挂靠企业的化肥厂，沈蔚卿的专业知识能用在化肥厂，也算是一份“工作”。
那个曾经在国际上都很有名气的微生物化学专家，被大学开除了，职称和所有荣誉都没有了，现在只能作为犯人，在化肥厂里生产肥料。
沈佩捂着脸，冷静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准备订机票，手机换了台新的，但用手机的人还是一样不争气，他对即将到来的未来非常恐惧。如果连“穆夫人”都不是了，他还是什么？
他看了一下机票，还是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没法去面对沈蔚卿，案情也没进展，自己过得也糟糕，便关闭了页面，坐起身来，打开笔记本电脑，给自己的老师发了封邮件。
他高一时便辍学了，后来与穆云川结婚，完全不用再担心钱和工作的问题，时间也很空闲，他先考了中专，然后报考了一所网络大学的专科，专业很有限，他选择了“工商企业管理”，自我安慰着说不定以后还能帮穆云川做点什么，做出一副自强不息的样子，但也是断断续续学着，老师似乎也对他无语了，作业也难得催，也不知道能不能继续读完。
发出去以后，他又翻了翻以往没查看的邮件，发现有一封出版社的邮件，三个月以前收到的，说是约稿。沈佩抠了抠脑袋，检查了几遍名字，才确定不是发错的邮件，他之所以高中也没读完，就是脑袋笨，只能在微博上写点东西，也不知道这家出版社怎么找到他的，难道是要他写什么“上位史”？
沈佩自嘲地笑了笑，说不定还能大卖。
玄关忽然传来声音。护士和助理进来的时候，都会敲门，会直接进来的，只有一个人。
沈佩如临大敌，连忙扣上笔记本电脑，果然就听见了穆云川的脚步声，节奏不紧不慢，脚跟落地时会有轻微的声音，他甚至都能根据脚步声在脑中描摹出那人的大长腿和挺直的背脊线条，穆云川第性格和身形的特点都是冷硬。
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但还是要面对。沈佩咽了口唾沫，偷偷抬眼，穆云川已经走过了病房玄关的转角，一身暗红色的修身西服，里面搭配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打底医，不同于常规，但穿在他身上，又那么合适，比走秀的男模还要好看。
“穆先生，您好......”沈佩想起身，见穆云川抬手，便又小心翼翼坐了回去。
“徐培呢？”穆云川拉了拉脖子上的高领打底衣，他的衣服一般是张方南准备，但这几天换了个人打理，这几天都没穿舒服过。
沈佩也注意到了穆云川的动作，抿了抿唇，还是决定从被子里钻出来，踏上兔毛拖鞋，走到了穆云川面前，“徐秘书已经处理好医院的事了，说是公司有事，早上先回去一趟......”
他尝试着抬了抬手，未见穆云川拒绝，抖着手指把挡住喉结的领子提了提，然后翻折了一截下来，不像原来那样的堆领造型会往上爬，就不会把脖子磨得发痒，也不会那么憋了。
给穆云川理好了衣领，沈佩也紧张得手心冒汗，他后退了两步，还是决定开口，道：“穆先生，那天的事很抱歉......”
穆云川摸了摸被折得好好的衣领，低头看见一双灰色的兔毛拖鞋，再往上是细瘦雪白的脚踝，看起来有些冷。病号服宽松的裤管有些发皱，完全看不出里面还装着两条腿。这人已经瘦到他看了会不舒服的程度了。
他望了望窗户，依旧大开着，莫名觉得烦躁，走过去大力拉上，“昨天检查怎么样？”
沈佩被巨大的声音吓了一跳，又往旁边移了一步。昨天的检查也是非常不好的经历，虽然他明白不能讳疾忌医的道理，但像一块肉一样，被毫无尊严地扒光，被各种射线穿透，被各种针管刺入，想起来还是很不舒服。他组织了下语言，道：“翟医生和护士们都很照顾我，说是半个月后就可以拿到报告了。谢谢您......的关心。”
沈佩心里揪得难受，好像有刀在剜肉。他希望穆云川对他能有一点冷漠之外的情绪，就算是生气也好，但结果往往是冷处理。这让他想到了一条从海里打捞出来的带鱼，被放在液态氮急冻，然后又放回水中结冻，如此反复，多次冻融会让那条带鱼解体。他宁愿穆云川再也不理会他了，这种无所谓的冷漠关心，也只是比液态氮要一点的冷水。但穆云川只要表现出对他还有一点点在乎，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冷水中。解体也是迟早的事。
穆云川指了指床，沈佩乖乖坐回被窝，像一个接受大人批评的犯错小孩儿，耷拉着脑袋。
穆云川也坐到了沙发上，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沈佩长长的、但是并不浓密的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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