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山盯一眼水壶里的花枝，这样大的花苞，等不了几天白雪就能看到粉嘟嘟的杏花了。
青年点里，秀秀把冷水浸湿的毛巾拧干，凉毛巾挨到皮肤上，白雪“嘶”了一声。她想揭开冰凉的毛巾，刚刚碰到毛巾的手被秀秀粗暴地打开。
秀秀气恼地说：“愣头青，你啥时才能让人省点心？”
白雪自知理亏，回来听秀秀唠叨到现在也没敢还嘴，看样子这唠叨一时半会不能停。
她故意逗秀秀说：“碎嘴婆，要唠叨到啥时候去啊？我耳朵眼太小，装不下那么多唠叨，眼瞅着直往外冒，我看这间屋子也快装不下了。”
秀秀被气得哭笑不得，笑骂到：“死猪不怕开水烫！我是说不了你，你亲妈要是活到现在，也一准又被气死过去。”
白雪不服地说：“哎呀呀！不就是崴个脚至于嘛？”
秀秀说：“你以为我说你是因为你崴脚？你一个女孩子晚上去哪门子野杏林？如果不是遇到金三山？如果没人来搭救你？如果遇到的人趁人之危？如果......”
白雪不等秀秀把所有的如果说完，抢着说：“行行行，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我向毛爷爷他老人家保证，以后决不轻举妄动。”
秀秀翻着白眼说：“少来，这样的保证我耳朵眼也装不下了。”
白雪无奈地说：“那你要我怎么样嘛？”
秀秀说：“我要是能拿你有办法，你的脚也不至于受伤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吵闹不休。正在泡脚的王美丽，一直想说话，谁都不留空当给她，她把话挤了又挤，压了又压，终于抓到个缝隙把干巴巴的话硬插进去。
“白雪喊我一起去，我横拦竖挡也没拦下她，这个二杆子，谁能管得了她？”
白雪对王美丽瞪起了眼，王美丽却装作看不见。
白雪心想：这个人怎么心口不一呢？你拦啥了？“那么多杏树一起开花一定很壮观”，难道这是一句拦人的话？不过就算你真拦，也拦不住我，哼！
白雪知道王美丽这样说，是想撇清她自己。当时怂恿她去看杏花，她自己却不去，是想收工后单独跟赵文军走回青年点。
榆林大队一共有六个生产队，六队是榆林大队最小的生产队，当初白雪和王美丽还有赵文军三个人被分到六队，秀秀想跟王美丽调换，王美丽说什么也不同意。王美丽喜欢赵文军全点知青都心明眼亮，只有赵文军一个人糊涂着，这顽固的糊涂不能不让人怀疑，它是装出来的。
秀秀看白雪弩起眼睛说：“你还不服？把大家折腾够呛，还不行人家说两句？”
白雪立刻把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说：“好好好，你们随便说，我把耳朵掏干净听就是了。”
王美丽趿拉着鞋出去倒洗脚水，大门外半截铁塔一样立着个人影，她大声问道：“谁在那？贼头鬼脑想干啥？”
金三山说：“是我，金三山。来给白雪送杏枝，劳烦你给带进去。”
王美丽放下盆，踢里塔拉走到大门口，果然一个军用水壶插着几支杏枝从大门上方递了进来。
金三山往回走的路上听到一声叫喊：“白雪你崴脚有功了，大晚上的有人来给你送杏枝。”
那声调，恨不得让整个榆林大队的人都能听到......
白雪独自留在青年点养伤，还多亏有几支杏枝做伴儿。白雪盯着杏枝发呆，粉色的花骨朵微微张开小嘴露出里面粉嫩的花肉，这几支杏枝和小时候爸爸采的桃枝很像，恍惚中她又回到那个终身难忘的一天。
她的思绪又回到八岁的那天早晨，沈阳自家的小院内。
那天早晨她傻呆呆盯着花骨朵看，自从昨天爸爸把这三支桃枝剪回来，她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就被定住了。她无论做什么，都舍不得把目光长久的从它们身上移开，她不想错过桃花咧开嘴笑的瞬间。妈妈已经耐着性子叫了她几次，她把耳朵收起来，故意装作听不见。
爸爸走过来，温柔地摸摸她的小脑袋瓜。说：“别看了，去吃饭，这花儿一时半会儿开不了。”
她感觉爸爸的手暖暖的，一股温热穿过头皮传递给她，让她兴奋得小脸泛红。她抓住爸爸柔软的手，可着力气摇晃着说：“爸爸，你说过，桃花开了，冬天就彻底过去了，是不是真的？”
爸爸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她，没说话，或许有太多的话没有办法说。只是那时的白雪根本体会不了爸爸当时的心情，她不懂一向好脾气、好性子的爸爸，为什么最近两条眉毛总往一起拧，把中间光滑的皮肉挤出一道深沟来。
就在白雪想再次求证的时候，忽然大门被许多只手拍得山响，仿佛不是在敲门而是要把门拍碎。妈妈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腰里系着围裙，慌里慌张小跑着去开门。爸爸的目光沉着冷静，一路送妈妈到大门口。
门哗啦一下子开了，不知道是打开的还是被撞开的。一群人闯了进来，看上去都很年轻，旺盛的精力在他们还鲜嫩的皮肤下汩汩流淌。
“把白伟博交出来。”
爸爸刚走到房门口，他们已经等不及，劈手抓住爸爸的衣领，把他薅出屋子。接着往大门外拉，一个人还在爸爸屁股上踢了一脚。爸爸像一只无法反抗的羊被一群凶恶的狼围困在中间，妈妈扎着两只手完全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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