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招生结果公示的那天，季北照常在教室上课。他对着平整的书本目不斜视，但脑子里蒸腾的声音丝毫不放过他。他故意放着不去看，刘宇燃先一步找到了他。
对方的声音很平静：“我帮你看了。”
季北跟他站在教室门口，心里一抖。
“我还不想知道。”季北生怕在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刘宇燃性格决断，懒得管季北犹豫不定的作风，“你能去上海了。本A的线，过了就进。”
属于三月特殊的光线刹那间铺满走廊，给人镀上金色的边。
板上钉钉的结果经过刘宇燃，瞬间边缘柔软许多。季北眼睛飞快地一眨，阳光落进眼里，划出异常明亮的色彩。他反问：“真的？”
刘宇燃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终于露出一点笑意，“真的。”又肯定地重复一遍，“真的。”
“靠。”季北不可置信地摸上脸，时隔多日骂了一句脏话。
午后三点，雅林的黄色校服几乎和阳光融为一体。
季北从虚浮里回过神来，问： “那你呢？”
刘宇燃神色很淡，“过了。降五十分。”
这是季北走过无数遍的走廊，明亮，干净，壁砖上有星星的暗纹。两个人神色如常，在雅林度过近千天的日子，当下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下午。他们清楚地站在了岔路口前，像已经收到那一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空气里陡然生出了分别的意味来。
上课铃响了，刘宇燃的教室在另外一栋楼。
“祝贺你。”刘宇燃挥手，“我走了。”
他的转身和以往季北见过的每一次一样，先是侧过一点身，露出修长白净的后颈，一张脸转过去，剩耳廓和瘦削的下颌。
“刘宇燃。”
季北已经不记得多久没叫过他的名字。
对方很慢地转身了，眼神是柔的，似乎装着深沉的海。
“谢谢。”季北郑重地说着，下一句像饱含深意地，“走吧。”
季北回到家，才确认了刘宇燃告诉他的结果。挂在前十的“季北”两个字，让巨大的不真实感包围了他。爸爸妈妈高兴得厉害，搜着上外的各种信息，坐在一起畅想着他们儿子以后当外交官的未来。
季北临睡前，靠在他曾经和廉泽打过无数电话的窗台上，眼睛盯着那只已经半年没换的兔子头像发呆。
“我考上上外了。”
“本A就能进。”
“你放弃清华是真的吗？”
“为什么？”
他有无数的话，无数的问题，手里却毫无动作，眼睛像是沉入了海底，只有窗外的星空俯视着他。
廉泽很忙，他作为市第一去省里参加数学竞赛，斩获了一等奖的消息从昱阳传到雅林。奖项重，又是高考几十分的加分。
高考的倒数翻到二位数，雅林每个人在铺天的白色试卷里怨声载道，后悔挟裹着恐惧，席卷了两栋高三楼层。
季北自然没有什么压力，他通过了最喜欢的学校和专业，本A的分数对他轻而易举。他时常拿着闲书，陪着陈杨坐在自习室里，一看就是一下午。学校图书馆收了很多中外名著，季北存了努力念英语的心思，常抽出英文版的书边查边看。
他偶尔间找到刘宇燃看过的那本书。那本书的封面很旧，也很干净，它躺在书架的角落里。
季北抽出来，觉得有些熟悉，书封上刷着大写灰底的“LOVE WASTELAND”，记忆海浪一般翻出来。
他拿出来了，在扉页的记录上看见刘宇燃的名字。
这是一本不甚明朗的爱情故事。女主角出身在名门，爱上穷苦困顿的普通人家。贫穷并未洗掉男主角骨子里的骄傲，他爱得游刃有余，让女主角患得患失。女主角优渥的家境公开，两个人因为现实分开，在站台分别。女主角将贴身的珍珠送给他，男主角却在她驶离站台后，毫不犹豫地将其扔进了列车轨道里。
珍珠被瞬间碾碎。
季北看得很憋屈，作者用的英文有些是古体，词典上查都查不到。他借用网络的力量艰难地读下去，读完这个结局，用了一些力气合上书，声响让身旁的陈杨看了过来。
“咋？”陈杨在做地理卷子，洋流汇成匪夷所思的形状。
“这本书，”季北指了指桌面上的酒红色书皮，“作者写来报复社会。”
男女主角在一起时是旖旎婉转，明艳动人。淌过清澈见底的河流，在麦子里相拥而眠。男主角虽然骄傲，在与女主相处时也袒露自己脆弱的肚子，坦坦荡荡轰轰烈烈爱了一场。
陈杨听了季北的陈述，倒笑起来。
“你知道吧，人的感情，自己都没法控制。”他继续在洋流上写写画画，“Random，随机。所有看起来不合理的行动，只要跟情感挂钩了都是合理的。不能用理智的逻辑去衡量人类。”
——
季北再次得知廉泽的消息，是在爆炸性的朋友圈的分享链接里。一个圈内有名的八卦公众号，打出的标题触目惊心——“现役高中生歌手童知心与友同游疑似出柜”。
季北看到标题的第一眼，已经对内容有了大概了解。
他没有点进去，他如常上课，陪陈杨学习，两个人吃了一顿饭，在对方躲闪的眼神里毫不在意地问：“廉泽的事？”
陈杨对突如而来的直球失去了应对能力，慌忙应下：“呃……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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