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所有生命里重要的节点，它们往往与普通的每天无异。为它们提心吊胆了漫长时间，上帝一只手盖下来，再平凡不过的体感时间和空气，像是浩瀚宇宙给渺小人类的告示。
季北在家陈杨过的十八岁生日，和司徒易打着跨洋视频电话，没有邀请任何人。面前放了三个小蛋糕，旁边是零零碎碎的零食。
季北的爸妈出去旅行，两个人用平板装着司徒易，摆到桌子上，在零点吹熄了每个蛋糕上的蜡烛。
“成年快乐。”
“生日快乐。”
空气里的震动和通过电波的声音同时响起。
季北在黑暗里笑，司徒易鹿一样的眼睛亮在黑暗里，像一盏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灯。
季北没有在朋友圈发任何暗示生日的动态，他送走陈杨，躺在床上，意外看到了刘宇燃的祝福。
“生日快乐。”刘宇燃换了头像，是一片灰色的天空。
季北犹犹豫豫，只回了谢谢两个字。
在刘宇燃聊天框的下方，廉泽张牙舞爪的兔子头像，一个静音的红点在空白右边，未点开前显示在列表的文字很简单。
“生日快乐，北北。”
季北的眼睛瞬间发热起来。他把手覆上眼眶，却仍然压不住溢出的泪。
廉泽给他起过很多乱七八糟的外号，高三后却只叫他北北。季北躺在松软的枕头里，恍惚间像枕着廉泽的手。他坐起身来，第一次点进了一个月前沸腾的那则链接。
照片拍得很模糊，背景像是在公园。先是戴着口罩的童知心下了保姆车，廉泽站在树下。接下来一张照片，两个人并肩走在黑暗的公园里，像发生了争执，童知心抓住了廉泽的手臂。最后廉泽被拉下了身，身影重叠，像温柔接吻的一个剪影。
季北躺着看了，退出界面，点开了廉泽的对话框。
廉泽只给他发了这一条，上面再无其它。
季北没有删聊天记录的习惯，他知道他只需要往上一滑，就能看到廉泽对他说过的所有句子，字与字之间有急切的热度，拥挤着跃进他的手机。
但他没有动。他盯着几分钟前的那一条消息看了一会，按灭了手机。
倒计时撕到最后一页，他们在礼堂里开动员大会。沸腾的人声伴随着攒动的人群，陈杨不可思议地感叹：“明天高考了。”
“是啊。”季北习惯性地去看礼堂装潢华丽的天花板，像看到雅林在对他微笑。
高考两日天晴。
季北和陈杨的考室都分在了雅林，两个人约在路口见了。晨曦温柔，他们两个的步伐像马上要推开门去上他们浑水摸鱼的早自习。
“睡得好不。”两个人走着，陈杨问。
“挺好。”季北一夜无梦。
“我也挺好。”陈杨说着，有些不解地皱着眉，“奇怪，什么都感觉不到。”
季北笑了一下，附和道：“我也是。”
他们在高中考过无数次试，睡觉过，紧张过，填错答题卡，忘记写名字。这一场分量最重，要给高中画下终止符的考试，只在等待时无数次对自己的提醒里有了警醒。白花花的卷子发下来，铅字铺开的那一秒，熟悉的应试感又席卷了季北。
他像对付以往的每一次考试一样完成了高考。
两天仿佛一瞬，每一个问题，都像对他高中生涯的诘问。季北发了一层汗，他的高中封在这一张轻薄的白纸里，努力地在空白里展现自己的价值。一期一会，他再也没有跟它见面的机会。
最后一堂英语的终止铃响起，季北放下笔，食指上是用力过后的微微发白。
他在这片白色里茫然着——
他离开雅林了。
他的高中，结束了。
他穿过对答案的人群。校门紧闭着，正在进行最后一轮安全检查。
没有人穿校服，季北见惯了黄色充盈的校园，此刻散发着陌生气息的环境，像在缓慢切割与他联系的血脉。校门缓缓打开的那一瞬，像谁推住了他的后背，往前一送，轻声说：“往前跑，别回头。”
季北回头了，他一回头，眼神跨过拥挤的人群，看到了曾经看过无数次的雅林全景。
他踉跄一下，只能转过头继续跟住人群往外走。
季北拐过街角，看到了正在交谈的陈杨和刘宇燃。人流已经分散四处，这里并不拥挤。两个人也很快看到了他。
“北。”陈杨冲他招手。
三个人一起在河边吃了饭，沿着河堤散着步。这实在是一个很奇特的场景。季北想起陈杨对刘宇燃不甚良好的评价，走在中间背刺在身。
陈杨像敏锐地感知到什么，一个人走远了，只剩他们两个留在原地——如同当初高二在医务室的场面。
“毕业快乐。”
刘宇燃率先打破了沉默，站定了，像是要离开的模样。
“毕业快乐。”季北反应了一会才接上，“没问题吧？”他问的高考。
“没大问题。”刘宇燃的神色很淡。
一时无言，有风刮过。
“我明天去北京参加比赛。”刘宇燃说。
季北愣了一会，“这么急？”
“嗯。”刘宇燃眼里波澜不惊，像已经经过了一场风暴，“比完了，可能就直接留在那边等开学了。”
两个人站着，任风鼓满了他们的T恤。
季北想起他高二时单恋刘宇燃的日子，对方冷冷地站在课间操的队列里，像下一秒就要睡过去，眼下一颗痣，耳廓上闪着光的耳钻，和所有人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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